天与地(一)
一、初阵:
1. 黄昏。浓云,落日。
画外:“十六世纪的日本,沉沦在战国乱世之中。乱世,是由妇孺老弱累累白骨所搭建的,热血男儿得以大展长才的血腥舞台。然而,在动荡和变幻里,英雄、魔鬼,又有何区别!”
四野无声,浓重夜色中,孤零零的一座城堡。〖诹访国,海野口城〗。
突然,喊杀声响起,无数埋伏的兵马突然间从四面八方出现,挥舞着武器,向城门冲去。守城军没有防备,稀稀拉拉地放了几支箭后,城门终于被攻开了。几名守卫的足轻被砍翻在地,敌军一涌而入。
海野口城本丸。
少年晴信着大铠,戴鍬形前立的筋兜,在数名侍卫的簇拥下,挥刀冲入内室。
满地是妇人、幼儿自杀而亡的尸体。平贺源心着具胴,披发大叫,舞动沾满鲜血的长刀,扑向晴信。晴信横刀格挡,力所不敌,连连后退。
甘利柿形兜、具胴,突然从侧面现身,冲上去拦在晴信身前,接下平贺。万籁俱寂,只闻双方交并的刀声。终于,甘利斜斜一刀,正中面门,劈死平贺。
晴信柱着刀,气喘嘘嘘地望着地上妇孺的尸体。
2. 白昼,雄伟的城堡。〖天文六年(1537年),甲斐国,甲府,踯躅崎馆〗。
晴信、甘利等披甲着胄,旗帜翻飞,策马凯旋进入城堡。
信虎猎装,袒露一臂,正在院中搭弓射箭,箭箭正中靶心。〖甲斐国守护,武田陆奥守信虎〗。
晴信、甘利、坂垣等,策马而入。
信虎回过头来望他们一眼,突然扔下弓箭,怒气冲冲地扑到马前,一把把晴信揪了下来。
信虎面目狰狞,怒骂道:“为什么退兵?!为什么不等我的增援赶到就退兵?!”
甘利、坂垣赶紧滚鞍下马。
晴信惊愕地望着信虎:“我军现在还没有力量进入诹访,虽然得到了佐久口,却难固守,不如暂退……”〖信虎长男,武田太郎晴信〗。
信虎怒气更甚:“到嘴的城池再吐出去,天下哪有这种道理?你、你是听说诹访的援军就要开到,害怕了吧!”他捉住晴信的大铠,拼命往地上按。
晴信的目光有些恐慌,一边挣扎,一边分辩:“孙子曰:‘兵贵胜,不贵久’!”
信虎暴怒地挥拳殴打晴信:“不要狡辩,懦夫就是懦夫!”
甘利、坂垣赶紧围过来劝解:“殿下,殿下请勿发怒。公子所言,也有一些道理。”〖武田氏重臣,晴信师傅,甘利备前守虎泰、坂垣骏河守信方〗。
两人架开盛怒的信虎。信虎挣扎着又踢了晴信几脚:“你不是我的儿子,我没有这么怯懦的儿子!”
晴信的目光已经脱离了初时的恐慌,倔强地望着信虎,一动不动,也不言语。
二、湖衣:
1. 早春的白昼,围场。〖四年后,天文十年(1541年),甲斐、骏河国境〗。
青年晴信、甘利、坂垣骑马,身后是众多武田家臣,对面是站在一乘华贵四方舆前的信虎,除轿夫外,诸人均狩装。
信虎顿脚大骂:“畜牲,你这个畜牲!”
高大、白皙而英俊的晴信,面无表情地驳马离去。〖甲斐国新守护,武田晴信〗。
身后传来信虎的叫喊声:“悖逆伦常啊!天哪,武田要亡了啊,亡在一个懦夫手里,亡在一个放逐亲生父亲的畜牲手里!”
坂垣策马追上晴信:“殿下……”
晴信:“闭嘴!”
坂垣:“殿下后悔了吗?”
晴信:“不——但是,一个悖逆人伦的不孝逆子,怎么能给甲斐的领民带来光明呢?”
坂垣:“殿下,你一定会光大武田家,给甲斐带来和平与繁荣的。一定!”
晴信冷笑。
2. 黑夜,山路,路边红色的枫随风摇曳。〖甲斐国,甲府〗。
装扮成虚无僧的赖重,柱杖低头疾行。突然,火光亮起,素袄骑马的晴信带着十数名家臣拦到他身前。赖重停下脚步,但并不抬头。
晴信面无表情:“回诹访吗,赖重?”
赖重抬起头来,脸色铁青。〖诹访大社大祝,诹访赖重〗。
晴信:“我送你吧。”
赖重惨笑一声:“送我回武田的诹访吗?哼,你既然侵夺了我的领地,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?!”
晴信:“咱们是甥舅嘛。”
赖重大笑:“甥舅,哈哈哈哈!你连亲生父亲都敢放逐,还在乎什么甥舅?你不是已经把你妹妹接回去了吗?”说着话,抛下柱杖,拔出肋差来。
几名武田家臣急忙挡在晴信身前。晴信挥动马鞭,把他们拨开。
赖重:“你害怕天下人的咒骂吗?不,你哪会害怕咒骂棗好吧,那就让我来帮你一把吧。”他坐下来,简捷利索地拉开衣襟,横刀割腹。
晴信闭上眼睛,抬首向天。
少倾,晴信垂下头来:“勘介。”
勘介弯腰施礼:“在。”〖晴信侍从,山本勘介晴幸〗。
晴信:“诹访的遗臣们,在城外接应赖重吧。”
勘介:“是。一共有三十多人,包括赖重的女儿……”
晴信望向勘介:“女儿?”
勘介:“是侧室所生的公主,名叫湖衣——属下已经把他们都捉起来了。”
晴信略微流露出好奇的神情:“湖衣……好,去看看。”边说边驳马驰去。
黑夜,废弃的寺庙。
火光摇曳下,几十名诹访遗臣被绑缚在廊下,武田的武士们着甲持矛监视在侧。湖衣低着头,静静地坐在大殿内。〖赖重之女,湖衣(志保姬)〗。
脚步声响起,一个人停在湖衣面前——那是晴信。湖衣依旧不言不动。
晴信:“抬起头来。”
湖衣毫无反应。
晴信伸出右手,托起湖衣的脸。那是一张苍白而美丽的面孔,双眸依然倔强地望向地面。
晴信分明被她的美貌吸引住了,原本阴冷的表情逐渐舒展开来。终于,他的嘴边露出一丝微笑,一把揽住湖衣的腰肢,把她抱了起来,大步流星走出庙去。
湖衣把脸扭过一边,但并不挣扎。
晴信把湖衣放上马背,然后自己也跨了上去,一声吆喝,疾驰入苍茫的夜色中。
3. 白昼,踯躅崎馆内豪华的房间。
湖衣身着华美的小褂,坐在屋子中央,面无表情,不言不动。
素袄的晴信坐在她对面,期盼地望着她。
晴信:“你为什么从来不笑?”
湖衣的神情毫无改变。
晴信:“赖重已经去世很久了,你还在恨我吗?”他转过头去,望着远处:“他是自杀的……不,应该说,是我杀了他……我驱逐父亲,你嫁给了杀父仇人,我们都是罪人哪。”
他再度望向湖衣:“同为罪人的心,不应该互相温暖吗?”
湖衣依旧毫无表情。
白昼,踯躅崎馆内的走廊。
晴信从屋内走出,勘介单腿跪着施礼。
晴信似乎在自言自语:“为什么,为什么她总也不笑呢?——勘介。”
勘介:“在。”
晴信低头望望勘介:“想想办法。”
勘介:“是。属下想来,湖衣公主也许是太想念故乡诹访了吧。”
晴信点头:“嗯,有道理。”自顾自走开了去。
勘介施礼,才站起,却被人叫住了:“勘介!”
勘介回过身去,站在身后的原来是坂垣,他急忙再次单跪施礼:“啊,原来是坂垣大人。”
坂垣板着脸:“听说,是你建议殿下纳诹访氏为妾,说可以笼络诹访遗臣之心吗?”
勘介:“是。”
坂垣提高了声音:“借口!”
勘介不动声色:“是。——可是大人,你看看殿下的眼神,他是真的喜欢湖衣公主哪。”
坂垣终于发怒了:“那又如何?!诹访氏论辈分,是殿下的甥女,纳甥女为侧室,这种乱伦之事会遭天下人唾骂的……”
勘介也不由提高声音,打断了坂垣的话:“那么放逐亲生父亲就不会被天下人唾骂了吗?”
坂垣大怒:“放肆!”
勘介的声音放低了下来:“大人请息怒。大人,您能理解殿下的心情吗?您为了甲斐国和武田氏的安康,促使殿下放逐父亲、消灭妹夫。您感觉不到吗?殿下日夕背负着沉重的罪恶感!他常常对我说:‘勘介,一个悖逆伦常的人,能给百姓带来幸福吗?’”
他说着说着,不由激动起来:“如果不让他做一些想做的事情,不让他用心爱女子的手去抚摩心上的创伤,殿下他……他是会变成魔王的呀!”
坂垣愣住,少倾,倒吸一口凉气:“魔王吗?”
三、初遇:
1. 冬日的白昼,森林、积雪。
晴信狩装,湖衣着华丽的小褂,并马而行。身后是众多家臣,枪尖上挑着野雉、野兔等猎物。
几个过路的虚无僧赶紧避到路边,放下柱杖,跪在雪地里。
晴信偶一转头,正好看见一个虚无僧抬起头来——那是伪装的景虎,瘦而黧黑,浓眉深目。两人四道目光遭遇,牢牢胶着在一起。马儿缓缓地前行,晴信、景虎不住转头,直至相距甚远。
景虎低下头去,轻声吩咐同伴:“快走。”
晴信正过头来,皱眉思索。
白昼,林间的小庄园门口。
晴信一行缓缓走来。勘介在门口迎接,扶湖衣下马。
晴信下马,却仰天发愣。少倾,他突然大声说:“来人。”
一名家臣答应一声,半跪在他面前。
晴信:“路上遇到的那些虚无僧——快,快把他们捉回来,有反抗者,格杀勿论!”
家臣:“是。”数人上马飞驰而去。
白昼,雪原。
景虎大步流星地柱杖而行,几名同伴要小跑才能赶上。
终于,景虎停下脚步,长出了一口气。同伴们跑上来,喘着气围在他身边。
景虎面色冷峻:“不可饶恕!”
虚无僧打扮的鬼小岛:“晴信吗?”
景虎并不作答,但表情说明了,鬼小岛的猜测是对的。
鬼小岛:“是啊,竟然放逐亲生父亲……”
景虎打断了他的话:“放逐父亲,杀死妹夫,这都不重要。身处乱世,亲情乃无用之物!晴信所为,虽然恶毒卑劣,但也并非全无值得原谅的原因。”
说着说着,他突然愤怒起来,双眉倒竖:“然而,竟然纳甥女为侍妾!这种悖逆人伦、下作无耻之事都能做得出来,他把神佛,把上天都视若无物吗?!——绝对不可饶恕!”
鬼小岛等惊愕地望着他。
四、乃美:
1. 初春的黄昏,建在水中的城堡。〖天文十七年(1548年),越后国,琵琶岛城〗。
扮作虚无僧的一行人来到城门口,守兵打开城门。
黑夜,琵琶岛城本丸的某房间内。
景虎常服,狼吞虎咽地扒着饭。〖越后国守护代长尾晴景幼弟,长尾喜平二景虎〗。
宇佐美直垂、持扇,坐在景虎对面,微笑着望着他。〖越后国琵琶岛城主,宇佐美骏河守定行〗。
宇佐美笑道:“半年多没见啦,又晒黑了——这趟跑了些什么地方?”
景虎“唔唔”几声,象是在回答,但嘴里塞满了饭,却听不清说些什么。
宇佐美继续笑问:“听说,去过了甲、骏、远,然后经诹访、信浓,才回越后的,是吗?——甲斐武田氏这几年膨胀得很快,究竟是什么原因?”
景虎突然停止扒饭,一边快速咀嚼,一边思索着放下饭碗。他终于能够清晰地回答问题了:“武田晴信吗?迟早我要和他一战的。”
宇佐美一愣:“是嘛。这样说来,他是个将才喽。”
景虎再次捧起饭碗。这时候,隐约有悠扬的笛声传来。饭碗才递到嘴边,忽然停住了:“是乃美在吹笛吗?很久没有听到了。”
黑夜,琵琶岛城本丸的某处走廊。
乃美小袖,专心致志地吹着横笛。一曲吹完,缓缓把笛子放下。〖定行之女,宇佐美乃美〗。
景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:“怎么不吹了?”
乃美双手撑地,慢慢转过身来,深深一鞠:“景虎大人。”
景虎坐下来,想说什么,却又似乎并没有什么可说的。
乃美微笑:“这一趟诸国游历,走了不少地方吧。”
景虎望向远方,并不回答。
乃美:“父亲似乎有很多话要对您说呢。”
景虎望她一眼,面无表情:“越后的事吗?明天再听吧。”
两人相对无言,气氛很尴尬。少倾,景虎突然长身站起,很快地说:“我走了。”转身大步离去。
2. 白昼,琵琶岛城本丸议事厅。
景虎主位上坐,正在读信,宇佐美侧位作陪,一名信使伏身在景虎面前。
景虎读完信,递给宇佐美,然后问信使:“兄长已经起兵了吗?”
信使:“是——柿崎城主希望殿下趁此机会攻占春日山城,夺取长尾家督与越后守护代之位……”
景虎:“让我讨伐亲兄长?”
宇佐美放下信:“是他先出兵讨伐亲兄弟的。何况……晴景公的所作所为,已经天怒人怨了,越后闹到今天这个局面,总要有人来收拾。”
他微笑:“你不是想要复兴长尾家,弭平越后的战乱吗?就象十四岁来拜我为师的时候,所说的那样。——如果现在不要越后,以后就没有机会了,不如把它给我吧。”
他又笑着望向信使:“不过,柿崎城主一定不肯臣服于我吧——越后又将是长年的战乱喽。”
景虎望着他,然后突然转头望向信使:“传我的命令给柿崎,立刻整兵,进攻春日山城!”
3. 黄昏,浓云下的山城,山城前的平原。〖越后国,春日山城〗。
柿崎景家军和长尾晴景军在山前大战,海螺声响起,旗帜杂沓,步兵相互冲突,骑兵往来穿插。
柿崎着星兜、黑色具胴,黑马长枪,大呼酣战。〖越后国柿崎城主,柿崎和泉守景家〗。
突然,春日山对面的山坡上,一面白底黑字的“毘”字旗缓缓扬起。景虎着三日月和日轮前立的筋兜、黑胴、白色阵羽织,宇佐美着锥型兜,并马走上山坡——身后是密集的骑兵。
晴景军惊呼、散乱,长尾九曜旗立刻向春日山方向退去。
景虎抽出长刀,正要下令,突然一骑快马从后奔来:“报——”。景虎微转过头去,只见鬼小岛滚鞍下马。
鬼小岛:“殿下,武田军已经开始侵攻北信浓了!”〖景虎侍从,鬼小岛弥太郎〗。
景虎:“什么?!”长刀还鞘。
五、五分:
1. 白昼,平原。〖信浓国,上田原〗。
武田和村上两军的步卒正在混战,间有几骑奔绕穿插。武田军已呈败象。
村上乌帽子型兜、具胴,骑马挥刀大叫:“杀啊,杀啊!要把信浓的每一寸土地,都填满武田军的尸体!”〖北信浓葛尾城主,村上左卫门大尉义清〗。
板垣披头散发、浴血着大铠,步行,疯狂地双手挥刀乱砍。突然,几柄长枪刺入了他的后心,坂垣摇晃几下,扑地跌倒。
甘利柿型兜、具胴,骑马奔驰,一边挥动长刀指挥战斗。突然,一支长箭钉入了他的头盔,甘利一个倒栽葱向后翻去。
2. 白昼,平原上武田本阵。
晴信戴折乌帽子,着大铠、红色阵羽织,端坐在折凳上,勘介几乎同样装束侍立在侧。
晴信:“为什么会失败?!”他望向勘介:“勘介!”
勘介不慌不忙:“因为胜利。”
晴信板着脸:“我正要问你,为什么会由胜转败?!”
勘介:“胜利,五分可以激励士气,七分则生怠惰之心,十分则骄傲忘形——坂垣大人、甘利大人,正是因胜而骄,才深入险地,以致大败的。”
晴信盯着他:“这道理你早明白吗?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?!”
勘介缓缓地说:“没有人作战,而不想十分全胜的。这个道理,只有洒下鲜血,才能真正牢记。”
晴信转过头来:“五分胜吗?我记住了——兵部。”
饭富柿型兜、红色具胴,迎上施礼:“在。”〖武田氏重臣,饭富兵部少辅虎昌〗。
晴信:“全军撤回甲斐、诹访——由你殿后。”
饭富:“是!”
3. 白昼,城堡。〖越后国,春日山城〗。
白昼,春日山本丸议事厅。
景虎武官束带上坐。〖越后国新守护代,长尾景虎〗。
诸城主武官束带,两列,鞠躬。
白昼,春日山某房间。
宇佐美直垂,正端坐读书,景虎武官束带而入。
宇佐美抬起头来:“唔,今天打扮得真漂亮啊。”
景虎不言,在他对面坐下。
宇佐美:“你的愿望终于达成了,恭喜……”
景虎:“我的愿望是平息战乱……”
宇佐美微笑:“不成为长尾家督,就无法成为越后守护代;不成为越后守护代,就无法名正言顺地统治越后国;不统治越后国,又如何弭平天下的祸乱呢?”
他顿一顿:“现在,只差占据三条城作乱的昭田常陆介了,以你的武威,数月即可将其踏平。越后,即将成为战乱中的一方平安乐土啦。”
景虎:“既然如此,你为什么不参加我的即位仪式?”
宇佐美笑笑,转过头去不瞧景虎:“我是你的老师和朋友,不是你的部属——你父亲当初也没能得到我的臣服……”
景虎盯着宇佐美:“我不要你的臣服,我只要你的心——我已经在春日山为你准备好了住宅,搬过来住吧,帮帮我!”说着话,深深鞠下躬去。
宇佐美望着景虎,沉默少倾,也伏下身去:“是。”
六、出家:
1. 白昼,城堡本丸。〖天文二十二年(1553年),诹访国,上原城〗。
晴信直垂,骑马而入。
年幼的胜赖向晴信奔去。〖晴信四男,诹访四郎胜赖〗。
晴信大笑着下马,一把抱起胜赖:“四郎,哈哈,四郎,想念父亲吗?”
湖衣跪在廊上迎接,但依然面无表情:“殿下,您来啦。”
晴信收敛笑容,抱着胜赖走到廊前:“几个月不见了——你还是不肯笑吗?”
他把胜赖举到湖衣面前:“你看,这是咱们的儿子,你,和我,的儿子。你为什么一直不笑呢?你还在怨恨我吗?”
湖衣毫无改变:“不,妾哪敢怨恨殿下——殿下此次来诹访,是又要进攻信浓了吧。”
晴信转头望向远方:“是啊,将来不仅诹访,连信浓,我也要送给四郎。”他笑着逗怀中的胜赖:“喜欢吗,四郎?”
2. 黑夜,寺庙中。〖越后国,林泉寺〗。
景虎缁衣,于佛前端跪合掌。一老僧立于其后,口中念念有词,持戒刀为景虎落发。
白昼,春天的北国森林。
景虎游方僧打扮,孑然独行。
几人骑快马追来:“殿下,殿下!”原来是柿崎、直江等人。
几人来到景虎面前,甩蹬下马。
景虎不理它们,自顾自前行。
柿崎:“殿下,您要往哪里去?抛下越后国不管,您要往哪里去?!”
景虎:“我要游行四方,寻找真理。”
柿崎莫明其妙:“真理?”
景虎依旧不停地向前走:“人性泯灭、道德沦丧,这个堕落的世道,应该有个拯救的办法。”
直江插话:“那只有您的正义之剑。”〖越后国与坂城主,直江山城守景纲〗。
景虎望他一眼,回过头去,继续前进。
诸人追上去。柿崎不由吼道:“喂,你走了,越后谁来管理?!”
景虎:“宇佐美,或者长尾越中,你们选择吧。”
柿崎大叫:“如果是他们,我第一个不服!”
景虎停步,回身,狠狠瞪他一眼,柿崎低下头去。
直江及时插话:“武田军已经攻陷了北信浓葛尾城,葛尾城主村上义清求救的使者,已经来到了春日山。”
景虎望向他,不言也不动。
白昼,春日山本丸议事厅。
景虎缁衣,头裹白布,坐在上首。村上的使者伏在对面。
使者:“在下,是村上义清殿下的使者,特来请求长尾殿下出兵援助,赶走侵略信浓的武田军。村上殿下愿以北信浓水内、高井等四郡,作为酬谢……”
景虎打断他的话,站了起来:“不需要。”
使者:“什么?”
景虎:“毫无理由地侵吞他人世袭领地,武田晴信,这种恶行必遭上天惩罚!代替上天挥舞正义之剑是我长尾景虎的职责,不需要什么报酬!”
七、首战:
1. 白昼,平原。〖信浓国,川中岛〗。
村上、武田,两军激战。柿崎星兜、黑色具胴,率一支骑兵冲入。
柿崎:“在下,是柿崎和泉守景家,奉越后守护代长尾景虎殿下之命,特来援助村上殿下,消灭侵略信浓的武田军!”
他大呼挥枪奔驰:“杀啊——”
白昼,武田本阵。
晴信着大铠,红色阵羽织,戴鍬形前立的筋兜,端坐折凳。
晴信:“越后的骑兵,果然厉害。”
勘介同样装束,但戴折乌帽子,侍立在侧:“如果力敌难保全胜,那就智取。”
晴信点头。
白昼,山路。
柿崎率兵奔驰,突然两面山坡上,涌出无数武田菱旗和真田六连钱旗。越后军停步,开始骚动。
真田着突盔、大铠,立马山坡之上。〖信浓国真田领主,真田弹正忠幸隆〗。
真田:“在下是真田弹正幸隆。柿崎将军,你已经被包围啦,放下武器投降吧。”
柿崎愤怒的面孔。
白昼,山顶上,远处可见正在突围的柿崎军。
晴信立马山顶之上,望着厮杀的战场:“我也要组建一支精锐的骑兵——兵部。”
饭富柿形兜,红色具胴,催马靠近几步:“在。”
晴信:“红色的铠甲,红色的靠旗,名称……就叫‘赤备’。由你与我儿太郎义信共同指挥。”
饭富:“是。”
2. 白昼,春日山本丸议事厅。
柿崎科头,铠甲不整,跪在缁衣布帽的景虎面前。
柿崎:“末将中了敌人的诡计,实在罪不可赦……”
景虎:“算啦,和泉。应该我亲自去的。”然后他转向跪在旁边客位,同样科头,铠甲不整的村上:“信浓哪怕只剩下一寸土地,也不能轻言失败。在下定会帮助阁下夺回原领,请放心。”
村上眼眶湿润,伏下身去:“长尾殿下的高义,令在下铭感五内。今后,北信浓七家听任殿下的调遣,绝无二心!”
八、军略:
1. 白昼,平原。
赤备正在操练,一律红色铠甲,红色靠旗。
晴信、饭富和真田,均披甲着盔,骑着马漫步巡视。
晴信:“干得好——可以和越后军一战了!”
真田微笑:“其实大可不必如此紧张。据在下的忍者报告,越后诸将只是慑于长尾景虎的武勇,才臣服春日山的……”
晴信转过头望他。
真田:“忠义之心是不可动摇的,恐惧之心却可以用黄金和土地买到。”
晴信微笑:“妙计。”
饭富大声反对:“赤备是天下无敌的,我要与柿崎和长尾堂堂正正地交锋。暗中收买反叛,这手段太不光明正大了!”
晴信板起面孔:“兵部!”
饭富闭上了嘴。晴信眼望远方:“战争,是对国家的最大破坏,不战而屈人之兵,才是兵法的至善。我们的目的不是战胜,而是战胜后可以取得的利益,那是在乱世中生存并且强大的根本。”
他凑近饭富:“我重视的是目的而非过程,只要能够达到目的,使用任何手段都无所谓!”
2. 白昼,春日山城本丸议事厅。
景虎缁衣,白布裹头,端坐着捻动念珠;鬼小岛直垂侍坐。
鬼小岛捶地大骂:“晴信这个卑鄙的家伙,竟然耍这种阴谋手段……”
景虎面无表情:“兵法本来就是诡道。”
鬼小岛疑惑地望向景虎。
景虎:“弥太郎,所谓的谋略有两种。一种是军谋,是使用正当的手段,在政治上和军事上削弱敌人,壮大自己,以使战争的伤亡与破坏下降到最低限度。另一种是阴谋,譬如晴信所为,阴谋是见不得光的,而且很可能破坏不了敌人,反而伤害了自己……”
他站起来,挥动念珠,大声说:“以为仅靠土地和黄金就能收买人心吗?晴信,你未免将人心看得太简单,也太卑贱了!——弥太郎,马上命令柿崎、北条、本庄等人齐集春日山,商议攻击武田军的战略。有不从者,格杀勿论!”
龟小岛伏身:“是!”
3. 白昼,平原。
万马奔腾,越后的联军正在行军。柿崎、北条、本庄披甲着胄,策马走在队伍的前列。
北条侧身对本庄说:“不知道为什么,一看见‘毘’字旗我就腿发软——只好对不起晴信殿下喽。”〖越后国北条领主,北条丹后守高广〗。
本庄苦笑摇头。〖越后国本庄城主,本庄越前守繁长〗。
柿崎大声道:“土地、黄金,由他人赐予,或由自己去攫取,还不都一样吗?何况作为一名武士,我宁愿相信自己的双手!”
他打马向前冲去:“晴信,我来抱前次一箭之仇啦!”
4. 白昼,昏黑的毘沙门堂。
景虎缁衣科头,合掌跪坐,口中念着真言宗咒语。在他面前,是金漆的毘沙门天塑像。
白昼,毘沙门堂外。
乃美小袖,跪坐在走廊上。景虎开门走出。
乃美行礼:“殿下。”
景虎:“骏河的身体怎么样?”
乃美:“才刚吃了药,安静地睡了——父亲让我向殿下致歉,这么重要的战斗,他不能参加……”
景虎:“让骏河好好养病吧,我一定会取下武田晴信的首级回来见他。”一边说着,一边向走廊一侧走去。
乃美:“恐怕很难……”
景虎停步,回过头来:“什么?”
乃美抱歉地笑笑:“父亲这几年仔细研究了武田的谋略。他说,武田晴信是一个劲敌,不是一战就可以击败他的。”
景虎望着她,少倾,一字一顿地说:“战,然后才知道敌人的真正实力!”
景虎回过头,乃美也站起来,准备离去。景虎走了几步,突然又停住了脚步。
景虎:“乃美,你……你比我大两岁吧。”
乃美望着景虎的背影:“是。”
景虎:“为什么,不出嫁呢?……要一直服侍骏河吗?”
乃美笑了:“殿下不也一直没有成家吗?”
景虎缓缓转过身来:“我不一样,我已经持戒了……”
乃美:“殿下并未出家呀,是在家修行……”
景虎斩钉截铁地道:“我已经把身心,都交给神佛了。”说着,又回过头去,大步离开。
乃美收敛了笑容,慢慢跪了下去,深深伏下:“祝殿下,武运长久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