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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1楼


愈冷漠的姿势愈踯躅——漫谈王家卫电影  发帖心情 Post By:2006/3/24 13:23:24 [只看该作者]

愈冷漠的姿势愈踯躅
——漫谈王家卫电影
  古希腊著名的哲人赫拉克利特据说是沉默寡言的。当被问及为何保持沉默时,他答:“为什么?就是为了使你们喋喋不休。”
  联想到王家卫和他的电影,突然觉到了点饶有兴味。
  摄影杜可风和美工张叔平两根顶梁柱的存在,始终是实践王氏风格最有力度的保证——动荡的情绪与支离的幻美交相辉映,让他的电影总是被诸如“万花筒,mtv,后现代”这样的标签贴来贴去。然而无论褒贬,在这个后现代滥觞的时代,隐藏在墨镜后的王家卫和他的七部影片,的确引起了人们喋喋不休的话语欲望。
  他究竟想在那个虚构的世界里表达什么?还是不过要为某种情绪或者记忆寻找释放的出口?或者仅仅是摸索到了一种形式的编织方法乐此不疲?
  何志武很认真地在《重庆森林》里说:“每天你都有机会与每个人擦身而过,你也许对他们一无所知,但他们将来都可能成为你的知己或朋友”。一切仍将按照原有的步骤有条不紊地发展,假设的提出不过证明了它的无意义,我们遇到了王家卫,这已经不可回避。
一.拒绝与找寻间不能重合的曲线
  《旺角卡门》是王家卫初试锋芒的牛耳尖刀,也是片名和内容最为风马牛不相及的一部电影。拍摄初衷的“香港旺角版的卡门故事”,与完成后的电影彼此面面相觑,开始展露导演身份的王家卫看似随意却敏锐感性的创作态度。他拒绝了预期中的故事框架,重新搭构出一个江湖恩怨,却保留了原作剧本的名字。歪打正着,反而赋予了这部题材陈旧的影片一道涵义暧昧的弧度。
  舐血为生的黑道生涯让华仔抗拒许诺爱人一个未来,这个灰败而懈离的时代,他怕的,与其说是没有明天的生活,莫若说是操纵命运的那只翻云覆雨之手。但个体对安定的渴望是如此根深蒂固,终于驱使他渡海追寻留下爱情讯息的阿娥。然而,结局似乎一早就被书写完毕,他还是要返回既定的路线,杀身全义。
  赫拉克利特有句名言:“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。”诚然,人也不能两只脚同时踩出一个足印。绵延在拒绝与找寻之间的曲线,成为王家卫此后所有作品中不能规避的足迹,而行进的节奏则注定了它的永不可能重合。
  《阿飞正传》中以无脚鸟自居的旭仔在糜烂放纵中不断追问自己的身世,这样的不知所出给了他最好的借口,去肆无忌惮地否决生活的日常性;失恋的何志武绝不流泪,用跑步蒸发身体里的咸味液体,到了《堕落天使》中,他干脆放弃对话的权利,深夜撬开他人的店铺作起生意,用强迫购买的奇特方式寻找另一种沟通的可能;《重庆森林》的女杀手将自己封锁在金色假发、墨镜和雨衣组成的外壳内,随时抗拒着都市不可知的种种伤害;警察663则不断推迟打开前女友信件的时刻,每天与房间中的毛巾肥皂喃喃自语,独自抱慰伤口。
  看似冷漠隔阂的外表下,掩饰着不堪一击的脆弱,人们远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坚强和剽悍,身份的边缘化其实只是内心极度疏离的外在形状。利奥塔在《后现代状况》中说,“压抑是文明不可逆转的代价”,现代都市中,自我不能够真实地感受到在时间上的连续流畅,从而导致存在性不安的生存状态产生,引发对可靠和实在的疑虑,对自己和他人的现实性与统一性的焦虑。一如追随着《堕落天使》中失恋的女子不断疯狂地寻找情敌金毛玲,极度混乱的逻辑和空间里,我们不得不怀疑这段恋情与所谓金毛玲的真实程度。
  王家卫的电影人物对自身存在的现实有着强烈的不融合,感觉不到与他人相处的自在和欢悦。也正因此,拒绝与找寻之间,他们努力试图缝合动物生存与质感生活的曲线。然而,二者蜿蜒的起落是如此的迥异相别,难以重合。
  这是一个话语膨胀有力的世界,真相被隐藏在自欺欺人的叙述下,二者之间相互牵连触痛。仿佛《花样年华》中的一对痴男怨女,原本为了探究爱人背叛的由来而彼此靠近,反而沦陷自设的两难困境。这与《堕落天使》一片的杀手与经纪人默契地刻意保持距离,并无实质不同。而王家卫更借欧阳峰之口明白说道:“从小我就懂得保护自己,我知道要想不被人拒绝,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拒绝别人。”
  自我着手寻找安全,其目的正是为了摆脱伤害,结果却坠入更大的痛楚之中。
二.钢筋丛林中游走的迷路者
  朔风舞黄沙,碧水弄清影,那时都市的钢筋丛林还叫做江湖,在《东邪西毒》的名称里横贯茫茫沙漠。其实与金庸并无干系,与侠客传奇也无关联,只是又一个现代人的都市寓言。不过这一次,密集的楼厦中疏远冷漠难以沟通的人际,直接图解成天地万物间生命最窘迫的大沙漠。
  那里的“桃花”二字,已经脱离了本来意义:它可以是探望心上人的季节,可以是一个女人的名字,也可以是爱屋及乌的片刻情挑。
  季节的定义下,桃花意味着爱情的守望;名字的定义下,桃花则是背叛和错爱交织的追悔。而慕容燕正因为“故苏城外桃花树下”的偶遇,成为黄药师睹物移情的心囚。无法正视不被爱的事实,自我分裂出清醒和痴迷——虚构但清醒的嫣,真实却癫狂的燕。鸟笼旋转的阴影印落在面孔上,正是自我负隅抵抗被混乱吞噬的挣扎。痛苦,然而至少还存在着某种程度的安全和释然,将迷路的心阻挡在彻底疯狂一线之外。
  电影中的误读或有差异的理解要穿越沙漠才能发生,言说与事实的相干但绝不重合,因距离得以存在。这和钢筋水泥中人们咫尺恍若天涯的境遇,异曲同工。
  而广角镜头恰如其分地运用,如面孔变形中被放大的空洞,自慰时凸现的孤寂,地下通道的冷漠生硬,被铁栅栏围住的阳台等,表达出迷路者茫然畸变的游走。《堕落天使》中从不见面的杀手和经纪人依靠间隔保障情感,然而,这一奇特的方式并不能解救彼此在都市丛林中困兽般的穷途末路。正如身著改良旗袍的金发女子终究不能仰赖拾来的男人温暖个体,引导自己走上生活的正轨。
  无法在命运中明确自己坐标的个体比比皆是。饮下“醉生梦死”酒的欧阳峰黄药师,重庆大厦中追杀与被追杀的女杀手,从香港去向阿根廷看瀑布的同性情侣或者更向天尽头的小张,漫无边际寻找金毛玲的失恋女子…… r.d.莱恩在《分裂的自我——对健全与疯狂的生存论研究》中说,“当自我一旦陷入到与他人即外部世界的恶性循环中,一切都变得越来越不真实,越来越没有生命。爱无法实现,恐惧取而代之,无法接近真实性和生动性,淤泥在一个再也走不动的地方。”僵死的危机感始终压迫着迷路者,在丛林中不断加快速度,扭转前进方向。于是每日梦游般出入警察663家中的阿菲在约会到来的时候,选择去了另一个加州;失语的阿武因爱情的来去奇迹地变幻头发颜色,因父亲的离世重操“夜店”买卖;异乡煎熬的黎耀辉试图与父亲对话,返回来时的土地。
  《阿飞正传》的英文名字是“days of being wild”,狂野度日的终点等待的依然是迷途知返的游子,只是能否回归的系数和胜算并不确定。有人最后倒在了流浪的路上,也有人重新开始选择生活。这和香港的身份是暗合的,多重殖民令这颗东方明珠显得复杂暧昧而模糊。酒吧内,何志武准备好了粤语、日语、英语、国语向女杀手搭讪,问她是否喜欢吃凤梨,以求获取了解。我们看到,言语只是途径,对话才是目的。同样,影片的叙事只是手段,重要的是具有流变性的感情,造梦者或是观看者的体验。
  与之相适应,故事讲述的地点也是精心选择的。大沙漠、快餐店、便利商店、旅店、地下室、窗外即是滚动电梯的家……,特定的空间氛围里,进行情感和言语交流的渴望总是显得不合时宜。而雷同的环境,逐渐麻木人们回应的能力,孤寂慢慢成为一种习惯。这也是为何警察663与快餐店小妹阿菲之间,只有在后者潜入前者的私人空间被发现后,沟通才得以发生。
  环境符号的恰当设置,使都市人群彷徨与无序的游走不定,在王家卫的影片中被拼贴成情感地图。
三.在时间灰烬头与往事共舞
  他攥着他的手,惨白简陋的厨房里,一步步踩着探戈的点子。变幻的色彩及两段不同舞曲,营造出处境与情感关系的多变。王家卫的电影总是和时间的流逝紧紧缠绕。以为等候的那人始终还在,以为一切仍可重新开始,其实执手相看翩翩起舞时刻,复活的刹那已成往事,没有逆转的时间之河以供回首。
  象王家卫的许多电影一样,剥离了形式上的外壳,《春光乍泄》其实仍然只是关于感情。性别并无特别意义,故事也未因同性恋题材特成格局。
  在这样的逻辑和清醒下,杜可风光影错综的影像犹如记忆中的残垣断壁,失真却依稀美好。个体微弱无助,家庭力量缺席,令王家卫的人物对情感有着近乎偏执的需求,对时间的苍凉短促充满焦虑。终于停落的“无脚鸟”旭仔死前想到的应是曾共度好时光的苏丽珍;喝下“醉生梦死”的西毒仍然清晰记得白驼山有人在等他;而失忆的东邪却忘记了姑苏的慕容燕,朋友的妻子桃花,甚至是给他借口探望一个女人的季节,他只记得自己爱桃花。此刻,真实去爱的能力已经死亡,只剩下一片他曾经爱过一个人的虚空。
  岁月的一去不返在《花样年华》中被展示得格外醒目。逼仄的空间里侧身掠过对方的身体,隐忍的态度下,是对自身情感流向异变的不能正视。王家卫的角色大多无力把握自己的去向,在远离、寻迹之后,重回到昔日故地,思念和留恋却无法唤回那段错失的恋情。时间已经燃成灰烬,只有惆怅深处的往事与此刻共舞。
  王家卫在剪辑《重庆森林》时曾说自己不是在建设,而是在破坏。叙事肌理的细致琐碎与平行时空交错的巧妙叙事方式,印证了他解构时尚的后现代身份,却因此成为否定之否定的新时尚。
四.无以自拔的情绪碎片
  “她给了他接近的机会,他没有靠近。她低含着头,掉转身走了。”电影《花样年华》的这段话被交给了字幕,放弃了以往近乎呓语般的独白。文字来自刘以鬯的《对倒》,和王家卫以前的影片一样,整部电影依然只是保留了某种支离破碎的情绪,故事却早已面目全非。
  王氏电影的叙事结构常常是断裂的,大量的旁白与主题音乐的贯穿,一方面保持了结构的完整性,一方面形成特殊的情绪张力。对数字偏好的语法习惯,不可规避的恋物癖倾向,诸如《重庆森林》中被《大话西游》戏仿的台词:“如果记忆是一个罐头的话,我希望这一个罐头不会过期;如果一定要加一个日子的话,我希望是一万年”,使他的电影弥漫对时光流逝的担忧和生命无常的脆弱,引发莫名颓废和虚无,带有明显的后现代反讽意味和拼贴特征。
  再次回到《阿飞正传》曾讲述的六十年代,《花样年华》刻意解除了后现代的表征。影调含蓄婉约,视觉风格低调却精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,美感十足。如苏丽珍到南洋悄无声息地进入周慕云的房间,沿着楼梯扶手滑动的手指上,婚戒的消失暗示了一段婚姻的结束,让人叹服很难找到象王家卫如此醉心于琐屑细节的导演,边边角角均被用以暗示情节变动和发展。
  编剧出身的他,相当重视人物特征的塑造,角色多以鲜明独特的标志性行为凸现于迷离的背景前,给人留下深刻印象:总是通过窗户进入房间的旭仔好友;用过期凤梨联系到一起的何志武与哑男阿武,一个打电话给所有认识的人,一个深夜认真地给光猪按摩;预备好与黑人女子的假婚照,应付熟人的杀手;婀娜妩媚的花样旗袍与一碗馄饨面为伍的苏丽珍……
  人们不能完整连贯地与现实水乳交融,只能通过如此特异的方式将自己在生存中的位置显现出来。而行为的背后,掩饰着无以自拔的情绪色彩,操纵角色之所以如此举止。
结束语:
  节奏是决定一部电影作品风格的抽象气质,它可以被模仿,但无法真正被复制。王家卫用影像修复旧时记忆中旖旎的场景,以其风格化的节奏,建立了独树一帜的个人符号体系。现代人愈加冷漠的姿势下,暗示着愈踯躅的彷徨,王家卫电影对商业丛林迷失方向的勾勒,却令其成为一支时尚品牌,本身就充满了嘲讽。
  雷诺阿说,“一个导演一生只拍一部影片。”毫无疑问,王家卫的名字应该有资格作为标签挂到某种类型的电影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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